去年一部《我在故宫修文物》的纪录片引发了大量的追捧,那些在红墙之内一门心思专注文物修复的年轻人让很多人赞赏,甚至有几分羡慕,赞赏他们的手艺高超,羡慕他们的与世无争。今天我们要说的师徒,他们的工作也是和文物打交道,只不过,他们不是在故宫里,而是在国家图书馆,他们修的不是建筑,不是器具,而是古籍,是那些动不动就是七八百年的古书。古书年代久远,都很脆弱,甚至是破烂不堪,他们怎么修复呢?我们去国家图书馆看一看。
国家图书馆的古籍修复师刘建明,手里拿的书出自西夏王朝,距今已有八九百年的时间,是国图近期从宁夏收上来的。古籍修复师的工作就是对国图从民间收集和馆藏的破损古籍进行修复,供人查阅和研究。这本《西夏文献》因为长时间没有得到有效的保护,除了破损严重,书页也完全粘连在一起,用他们的行话来说,叫“书砖”。
站在刘建明旁边的姑娘叫宋晶,是刘建明的徒弟,她将和师傅一起修复这本难度很大的书。
宋晶是位新徒弟,从事古籍修复工作仅一年半的时间。此时,和她一起进馆的李屹东跟着师傅李英正修补建筑传奇家族样式雷所做的颐和园图,这张图在很多有折痕的地方有破损。
在古籍馆的另一边,崔志宾和师傅朱振彬正在对乾隆时期的皇家藏书《天禄琳琅》进行修复,这是崔志宾进馆的第四年。
从事古籍修复的三个年轻人都有手把手教授技艺的师傅。至今,他们还记得对师傅的初始印象。沉默寡言,是师傅们的共同特点,而这一特点其实是古籍修复这一特殊工作对他们提出的要求。
师傅朱振彬说:“古籍修复是非常重要的一个工作,你必须全身心地投入进去,要心无杂念,所以说要有一个好的对待工作的性格,我也希望把这个性格传给徒弟。”
新来的年轻人,进馆前对古籍修复工作有过各种各样的想象,李屹东觉得这项工作刺激、有挑战、可以与几百年甚至上千年前的文物对话,可是他的师傅李英却对这种想法表示出了担忧:“干这活首先得坐得住,还得要细心耐心,李屹东当时来的时候最年轻的小伙子,就怕坐不住。”
为了让这些年轻人坐得住,师傅们准备了一道磨心性的工序:齐栏,让徒弟们练习。齐栏是线装书修复的一道工序,书本修复完成后装订前,要把书页下板框的栏线调成直线,是一道很费眼力和心力的工序。朱振彬说:“如果把齐栏练好了,那心我看也收得差不多了。”
能坐得住了,样书做的差不多了,师傅们才会让徒弟接触真正的古籍。第一次修古籍,宋晶在修复责任人一栏填上自己名字的那一刻,她就开始忐忑并感受到身上的责任。
因为古籍一旦破坏就不可逆,所以很多徒弟刚来时都不敢上手,帮徒弟树立信心,是师傅这一阶段要做的事。
宋晶说:“基本上做一步看一眼,师父没有说我做的不对,然后我再进行下一步。”师傅刘建明说:“因为不放心所以老看她,后来觉得慢慢干的还行了,相对来说次数就少点了。”
第一本古籍修复的完成,不仅让徒弟建立了自信,也让他们第一次体会到了这个工作的成就感。只是,这成就感很快就在接下来日复一日的重复性劳动中灰飞烟灭。徒弟们的心理和情绪开始受到了挑战。
修古籍,往往是长时间做一项重复性的工作,同样的虫洞可能一补就是上千页,有时一本古籍拿到手,书已经看不清字迹,腐蚀成絮状,看着已经很崩溃,但还是要把这些纸屑重新拼凑成原来书的模样。像《西夏文献》这样破损严重的书,打开包装后,首先要把掉落的碎片收集好,书页上的泥土小心清理后,再把粘连的书页揭开,光揭书页就要十天半个月的时间,然后才能开始修补。这样的一本书修复完成大概要两三个月的时间,工作本身的枯燥考验着这些年轻人。有时,徒弟身上的烦躁和波动,不仅来自修复古籍本身,也会受到外界的影响。
崔志宾说,和同学聚会聊天的时候,觉得自己好象跟社会脱节了。
古籍修复是一件十分考验心性的工作,工作的时候是否平心静气,心无杂念,会直接体现在修复的文物上,因此徒弟们情绪的波动、心态的变化也是师傅们所关注的。
朱振彬告诉记者:“今天心里上不行,生理上也没有达到最好的状态,那我今天就提醒她,你今天不要做这项工作了,你做辅助工作,不要接触这个文物了。目的是把古籍修复真正有一个敬畏之心。”
在老师傅们看来,现在的徒弟与他们当年完全不同,他们学历高,有开阔的眼界,在修古籍这件事上,会有自己的想法。
开始学习不久,李屹东就觉得师傅教的方法又繁琐又慢,压书时直接按自己的方法去做了。李屹东的新办法并没有带来好的效果,这些书页又返工重新按照老方法压了一遍,这回李屹东总算明白了其中的道理。
因为长年累月一个姿势工作,很多人患上了颈椎病,眼睛不到40岁就花掉,手长期接触各种材料,又不能涂抹任何东西,很快变得粗糙,而古籍里的霉菌更是让过敏成为家常便饭。
尽管遭遇到种种困扰,但师傅们欣慰地看到,徒弟们都坚持下来了。2005年,根据国家图书馆的统计,当时全国的古籍专业修复人员只有100人左右,经过这10多年抢救式的培养,现在发展到1000人左右。这几个老师傅都已经50多岁,过不了几年就会陆续退休,他们的技艺将由徒弟们传承下去。
在这些修复师的努力下,一本本经典古籍呈现在世人面前。《永乐大典》被称为中国古代最大的百科全书,这些书当年经历了火灾和战争,大部分书口、书背断裂、散开,已经没法翻阅使用,为了让这部经典重新发挥作用,2002年,国图古籍馆对《永乐大典》进行修复。9个月后,《永乐大典》修复完成,再次与读者见面,恢复了它的文献价值。现在已有越来越多像《永乐大典》这样的古籍修复完成,相当一部分已经完成数字化,让越来越多的人翻阅研究。
这天,崔志宾手里的一本皇家藏书《天禄琳琅》经过两个多月的修复基本完成,正在钉捻。这本书经过填补糟朽、局部加固、补虫洞等修复,呈现出全新的面貌。虽然得到师傅的肯定她很高兴,但崔志宾承认,自己与师傅相比,还有提高的余地。
李屹东和师傅李英的样式雷经过几天的补破,也效果初显;宋晶和师傅刘建明一起修复的西夏文献还在继续。
目前,国图共有古籍修复师18人,老师傅们几十年如一日,过手修过的古籍上千本,年轻人则刚刚开始他们的征程。他们把浮躁关在门外,与时间交手,潜心修书,给后人留下宝贵的财富。
崔志宾说:“我希望我做的工作,不会给后人留下这样的烦燥,后人觉得之前这是谁修的啊,怎么修得这么烂,我们尽量不要做这样的人。”
宋晶说:“我们不能说到几百年之后,说古籍都不在了,或者说我们的古籍都翻不开了,这是我们没有办法交代的,因为这些东西就是应该一代一代传下去的。所以我觉得这是一个对后代或者是对后世的责任吧。”
对年轻人来说,虽然这工作很有意义,但多少总是有些枯燥,面对外界的嘈杂和诱惑,还得有一份“两耳不闻窗外事”的定力,才能够坚持着学下去、干下去。在浮躁的社会里,能够有这样一份静心和定力,这是功力,也是境界,很不容易,有了这样的静心和定力,做什么不会成功呢?